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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王立群读史记之文景之治

本书系王立群先生所著的与CCTV百家讲坛《文景之治》栏目相配套的图书作品，比讲座更深刻、更详实，是王先生在对《史记》《汉书》等经典史料精心研读基础上新力作。全书详尽展现了汉文帝刘恒和汉景帝刘启两代明君在大汉从衰弱向兴盛的过渡阶段在经济、政治、文化、军事、外交等方面的卓越作为，描绘了文景之治下的国家繁荣人民和乐的景象。全书语言轻松明快、通俗幽默、可读性强。

作者简介

王立群，山东新泰人，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古代文学学科带头人，河南省省管专家，河南省政协第十届委员会委员。中国《史记》研究会顾问，中国《文选》学会副会长。曾荣获河南省、国家高校教学名师奖，河南省十大师德标兵、十大教育年度人物称号。先后出版《现代（文选）学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文选）成书研究》（商务印书馆）、《中国古代山水游记研究（修订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等代表性著作。在《文学评论》、《文学遗产》等国内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50余篇。2006年开始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讲述王立群读《史记》”系列人物并出版相关图书，被观众誉为百家讲坛学术主讲人”。

兄弟不能选，孙子不敢选

刘邦的兄弟辈中，现存的仅有一个弟弟——楚王刘交。在世的刘姓诸侯王中，刘交年龄最长，政治经验自然也更为丰富。这么一位老诸侯王一旦即了位，岂是功臣派便于控制的？所以，刘交肯定不在被推举的新君之列。而且，刘交年龄太大，汉文帝刘恒即位的当年，楚王刘交就与世长辞了。刘邦的孙子辈人数不少，但若说谁最有资格继承帝位，那一定是刘襄。第一，刘襄是刘邦的皇长孙，且贵为齐王，继位称帝，顺理成章。第二，在平定诸吕的事件中，刘襄立了大功，充分显示出他的才华、眼光、魄力、勇气。同时，让功臣派放心的是，齐王刘襄与吕后及吕氏家族结有世仇。

为什么讲他们两家结有世仇呢？刘邦当了皇帝之后，吸取了秦始皇赵政（秦始皇是嬴姓、赵氏，先秦女子称姓，男子称氏）全面推行郡县制，导致天下大乱时没有一个嬴姓子孙有能力收拾乱局很快灭亡的教训，最终实行郡县和封国并存的制度。推行郡县制，是为了方便中央对地方的直接管辖。保存封国制，是为了万一天下大乱，刘姓子孙可以依靠强大的封国力量，挽回刘姓的江山。

刘邦分封的第一个刘姓诸侯王为刘肥。为什么最先分封刘肥呢？最直接的原因，当然是刘肥在刘邦的儿子辈中，年龄最长、最有能力掌握和行使权力。尽管刘肥这个人在政治上毫无可圈可点之处，但作为刘姓第一个封国的诸侯王，担当着保障刘姓江山安危的重任，刘邦分封刘肥为齐王，领辖齐国七个郡，七十多座城。同时，刘邦还下令当年流亡在各地会说齐国话的百姓一律回到齐国去。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齐王在所有的刘姓诸侯王之中，地最广、人最多，实力自然也最为强大。

这样的考虑和安排，在刘邦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吕后看来却成了大问题。为什么这么说呢？刘肥并非刘邦和吕后所生的嫡子，而是刘邦与吕后结婚之前的非婚生子。所以，刘肥的齐国越是强大，对吕后及其儿子的威胁也越大。只是碍于刘邦在世，吕后无从下手罢了。

刘邦一旦驾崩，这个矛盾马上开始激化。惠帝二年（前193），齐王刘肥进京朝拜惠帝。在皇宫的家宴上，惠帝谦让长兄刘肥，让刘肥坐了上座。刘肥认为这是家庭宴会，可以不拘君臣之礼，便率性坐了上座。这一下当场惹恼了吕后，她立即命人端来两杯毒酒要刘肥向自己敬酒，谁想

到惠帝端起两杯毒酒中的另一杯，兄弟二人共同向吕后敬酒。吕后怕自己的儿子误喝了毒酒，一巴掌打翻了惠帝手中的酒杯，刘肥这才知道大事不妙，赶快告退。事后，他知道吕后命人端上的这两杯酒全是毒酒，要毒杀的目标就是自己。这次家宴之后，吕后迟迟不放齐王刘肥归国，将他扣在京城。手足无措的刘肥，采纳臣下的意见，尊吕后的女儿鲁元公主为王太后”，等于认了个小妈，又献上整整一个城阳郡作为鲁元公主的汤沐邑，这才让吕后心情愉快，放了刘肥一马。受了这场惊吓，加上心中极其郁闷，回国后仅仅四年，也就是惠帝六年（前189），刘肥便下世了。

刘肥死后，他的长子刘襄继承了齐王的王位。吕后并没有因为齐王刘肥被迫害致死而敛手，高后二年（前186），吕后封吕台为王时从齐王刘襄手中抢了济南郡。

高后七年（前181），又抢了齐王刘襄的琅邪郡，封给皇族派老臣刘泽，让其做了琅邪王。齐王刘襄敢怒不敢言，只能忍了。

刘肥、刘襄两代齐王丢了齐国三个郡。

吕后于高后八年（前180）七月辛巳（初一）去世，当时刘襄的弟弟朱虚侯刘章在皇宫任职，立即派人给刘襄送信，让他起兵反对诸吕，自己和另一位兄弟东牟侯刘兴居则在京城做内应，一旦平定诸吕之后，立齐王为帝”。

刘襄本来就对吕氏家族非常不满，接到来函，立即准备起兵。汉代诸侯王起兵反抗中央政府非常不容易。刘邦虽然在灭了异姓诸侯王之后又立了七位同姓诸侯王，施行郡县制与封建制并行的双重行政管理；但是，中央政府对诸侯王的管理很严格，诸侯国的国相照例是由中央政府任命。所以，刘襄准备起兵的消息一经传出，齐国国相立即发兵包围了齐王的王宫，搞得刘襄极为被动。这个局面如果不能解除，别说讨伐诸吕，就是齐国的王宫也走不出去，这使雄心勃勃的刘襄窝囊至极。但是，一个突发事件为刘襄解了围。

原来，刘襄手下有一位中尉（掌管齐国军事的最高长官）是刘襄兵变的谋划人之一，派兵包围齐王刘襄王宫的国相并不知道这个情况，所以，这位中尉欺骗国相说，齐王发兵没有调兵的虎符，这不合法；您包围王宫完全正确，下面的活交给我来做。国相相信了中尉的话，就把兵权交给了中尉，因为自己这个国相毕竟是个文官，中尉是管军事的官。谁知道这位中尉一旦兵权在手，立即下令撤了包围王宫的军队，调过头来重兵包围了国相的相府。国相听到这个消息，连连跺脚，大呼上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但是，自己已经没有兵权，别说包围王宫，连性命都难保，无奈之中的国相只好自杀了断。这样，齐王刘襄摆脱了困境，八月丙午（二十六日）顺利起兵。

刘襄起兵后，并没有立即西进，而是先派自己的郎中令（王宫卫队长）到琅邪国拜见琅邪王刘泽。刘泽虽然是刘姓皇族，但是得到封国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沾了老婆的光。刘泽的老婆是吕后妹妹吕媭的女儿（吕媭是樊哙的妻子），刘泽成了吕后的外甥女婿。所以，他一人兼挂刘、吕两氏之亲，深得吕后信任，担任长乐、未央两宫卫尉这一要职直到高后四年（前184）。卫尉是秦官，掌宫门卫屯兵”。汉初的卫尉和中尉合称诸卫兵”，是负责警戒京师和扈驾出行的警卫队，即南军。

另外，封刘泽为琅邪王还缘于吕后自己的小算盘。吕后担心大封诸吕会引起刘氏皇族的反感，刘泽是一老臣，在朝中也有一定地位，封其为王既拉拢了刘泽，又安慰了皇族派：我吕后并没有只封吕氏啊，刘姓皇族也有人封了王啊。何况，封刘泽为琅邪王占的是齐王刘襄的琅邪郡，

吕氏外戚又没有损失。

这件事刘泽得了便宜，却害苦了齐王刘襄，可是吕后在世之时，刘襄不敢与其对着干。现在吕后死了，刘襄报仇的机会也就来了。刘襄派自己的郎中令对琅邪王刘泽说，齐王已经首举义兵，要西进入关，诛灭造反的吕氏；但是，齐王自认为自己年轻，不懂得用兵之道。大王您从高帝时就带兵打仗，熟悉战争，所以，齐王想请您老出山。但是，齐王不敢擅离兵营，所以派我前来拜见大王，请大王亲临齐国都城，统率齐国大军西入关中，平定诸吕之乱。刘泽一看来的是刘襄的郎中令，又听如此一说，心中大喜，立即驰马飞奔来见齐王刘襄。当然，刘泽这一次是上了大当，齐王刘襄不但软禁了他，而且派自己的郎中令返回琅邪国，将琅邪国的兵全调出来，由自己人统领。这一招让刘泽国回不去了，兵也没了。

刘泽的失误在于贪欲，非分之想让他吃了大亏。可是，刘泽不是一个吃素的人。他受了齐王刘襄的欺骗，并不甘心坐以待毙，他明白刘襄举兵是想当皇帝。一个人的欲望就是他的软肋！于是刘泽求见刘襄，直言不讳地对刘襄说：您的父王是高皇帝的长子，您是高皇帝的长孙，除掉诸吕之后，您本应该理所当然地被立为新皇帝。

现在的问题是功臣们有疑虑，所以平定诸吕之后迟迟不能定您为新皇帝。我刘泽在刘氏皇族中年龄最长，功臣都在等着我入京商定大事。我在大王您这儿也没用，不如派我入关进京，参与商定大事。这样对您反而更有利。

刘襄此时正是追求帝位心切的时候，刘泽这番话刚好点到了他的心窝上，于是，他立即派专车送刘泽进京。刘襄狠狠阴了一下刘泽，刘泽进京能为刘襄说话？只有鬼才相信，但是，刘襄竟然就相信了！当局者迷、鬼迷心窍，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刘襄此时追求的目标是一国之皇帝，这不是任何其他人生目标所能替代了的，这个目标对他来说吸引力忒大了。

送走刘泽，齐王刘襄派兵攻打济南国，收复了原来属于齐国的济南郡。收复原来失去的齐国国土，这是刘襄举兵第一阶段的目标。

齐王刘襄的举兵迫使相国吕产不得不派功臣派的灌婴出任大将军，东击齐国。吕产这样做一是吕氏集团无人能够挂帅出征，不得不依靠功臣派老臣；二是吕后执政十五年期间灌婴始终默默无闻，看不出他对吕后有什么不满，似乎值得信任。然而吕产不知道灌婴虽然不像王陵一样公

开反对封诸吕为王，但是，灌婴也是功臣派的核心人物，他和功臣派在根本利益上是完全一致的。灌婴升任大将军，得到统率重兵的机会。他走到荥阳便驻兵不进，和齐王刘襄联手，形成功臣派与皇族派联手灭吕的态势。刘襄接到灌婴的信，言等待吕氏发动变乱，再共同诛灭他们”，于是带兵返回齐国边境，伺机而动。

九月庚申（初一）晨，出使齐国的郎中令贾寿带回了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的消息，并督促相国吕产立即入宫采取措施；但是，功臣派也得到了这一消息，也立即采取了行动。一场政变正式开始。

刘襄兵伐诸吕，敲响了吕氏灭族的第一声丧钟。刘襄的弟弟朱虚侯刘章，在灭吕中更是立了大功。他率兵追杀相国吕产并将其杀死；又劫持了后少帝的谒者，坐着谒者的专车，利用车上谒者的皇帝节信”闯入长乐宫，杀死了长乐宫的卫尉吕更始。一个是相国，一个是皇宫卫队长，

刘章杀了这两个人，特别是除掉吕产后，太尉周勃才敢发飙，立即下令灭吕氏全族！所以，在讨论新皇帝人选之时，第一个被提出来的候选人就是齐王刘襄。但是，这个意见立即遭到琅邪王刘泽和几位功臣的一致否决。刘泽在这里起了什么作用不言而喻，他受刘襄的骗丢了琅邪国，能再帮刘襄成就帝业吗？

绝对不可能！当然，暗处使绊子，明里说得肯定还得冠冕堂皇。但是，光一个刘泽反对立刘襄并不能决定刘襄的命运。陈平、周勃、灌婴目睹了齐王刘襄首举义兵的勇气、魄力，又目睹了诛杀相国吕产、长乐宫卫尉吕更始的朱虚侯刘章的英勇、果敢，加上一个身处朝中尚未亮剑的刘兴居。这三兄弟个个英勇非凡，一旦刘襄被立为新君，加上两个弟弟的辅佐，刘氏皇族派必然声威大震。身为功臣派的陈平、周勃、灌婴，虽然可以在与吕氏外戚派的斗争中与刘氏皇族派的刘襄、刘章结盟，但是绝对不希望看到一个如此强势的皇族入主皇宫。三位功臣面对刚刚覆灭的外戚派，当然希望功臣派能够左右政坛，至少可以在政坛上保持优势地位。如果皇族派过于强大，就会打破功臣派和皇族派的力量平衡。所以，平定诸吕可以允许齐王刘襄起兵，可以允许朱虚侯刘章冲锋陷阵，但是，选拔新君绝对不能让刘章参加，当然更不能立齐王刘襄为新君。

理由嘛，自然有的是。今齐王母家驷钧，恶人也，即立齐王，则复为吕氏。”刘襄的舅父驷钧是恶人，一旦立了刘襄，就等于出了第二个吕氏家族。经历了吕后事件，新皇帝的考察条件又加了一条：皇后或母后的娘家。所以，刘邦的皇长孙刘襄必然出局。